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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识古学今学

杨维中

中国的唯识学,由于传承印度不同的思想系统而差别彰明。至唐初玄奘从印度归来奉护法系唯识学说为正宗,并以之为标准重译或改译了诸多早已传入中土的唯识经典,遂有了新译与旧译或称古学与今学之分。所谓中土的唯识古学是指南北朝时期由菩提流支、勒那摩提、真谛诸僧传扬于中土的唯识学,今学则指唐代玄奘所传之唯识学。

唐代唯识宗诸大师将古学斥之为译文失实,显然难见公允。吕瀓先生认为,无著、世亲唯识之学先后一贯,后人祖述二家学说而推阐之者,是为古学;有演变两家学说而推阐之者,是为今学。此说有一定道理,然而将无著、世亲之学等而观之,稍失洞鉴。据研究,中土唯识古学、唯识今学之分,有弥勒、无著、世亲三家所论稍异之因由,亦有真谛、菩提留支与玄奘师承、弘扬迥异之因由。二者合力,遂有中土唯识古学、唯识今学的不同而分立。从中国佛教发展路向来说,地论学派、摄论学派所代表的唯识古学影响了中国佛学的基本范式,特别是对本土化程度较高的天台、华严、禅宗甚至律宗的佛学体系影响更为直接。而唯识今学则是中土法相唯识宗的正统思想体系。

瑜伽行派经典的汉译带来了中土僧众研习唯识经典的热潮。从佛教史发展的基本线索来说,南北朝时期最为流行、影响最大的瑜伽行派经典有《楞伽经》、《十地经论》、《摄大乘论》、《大乘起信论》以及真谛翻译出的几部小部头经典,如《十八空论》、《决定藏论》、《无相论》等。由北魏、梁陈至隋,逐渐形成了以地论师、摄论师、俱舍师、起信论师为主力的专门传播唯识学的佛教教团。这些师,志向一致,思想上一脉相承,大多具有清晰的师承关系,不过还未形成与寺院的固定联系。

本书将要叙述的地论学派、摄论学派、起信学派,分别是以《十地经论》、《摄大乘论》、《大乘起信论》为研习、弘传重点的佛教团体。此外,作为唯识思想经典的《楞伽经》,也备受重视,以其为核心形成了楞伽师,但学界一般将其当作禅派看待。从历史的顺序而言,由玄奘创立的法相唯识宗是唐代佛教建立的第一个宗派。因为创宗者玄奘、窥基师徒长期住于长安大慈恩寺,故通称为慈恩宗。此宗崇奉印度大乘佛教中从弥勒、无著、世亲相承而下,直到护法、戒贤的瑜伽一系的学说,以《瑜伽师地论》为本且以《百法明门论》、《五蕴论》、《显扬圣教论》、《摄大乘论》、《杂集论》、《辩中边论》、《二十唯识论》、《三十唯识论》、《大乘庄严经论》、《分别瑜伽论》为支的所谓一本十支为典据,阐扬法相、唯识的义理,因此,又称法相宗或唯识宗。一般而言,与隋唐其它宗派,如在其之前的天台宗以及在其之后形成的华严宗、禅宗相比较,唯识宗继承印度佛教的比重稍大一些,但其并非一无创造。譬如玄奘的三类境说以及窥基及其弟子的理佛性、行佛性说等等,都是极富创造性的学说。另一方面,玄奘在印度的活动说明,他的佛学创造其实已经融入了印度佛学之中,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印度唯识学的组成部分。因此,与其将这一宗派的佛学思想当作印度佛学的直接移植,毋宁应该将其当作印度唯识学在中国的继续发展。

由于种种原因,慈恩宗数传而衰,特别受唐代后期会昌法难以及唐末战乱的双重打击,北宋时期在佛教复兴并且逐渐繁荣的大背景下,此宗湮灭无闻,唯有部分学僧于遗留的唯识典籍中孜孜寻求真意,并且有零星的讲习者存在。此时期的代表人物有北宋初期的延寿等等。然而,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宗派而只能称为学。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了几百年,至明末有若干大师级人物,对唯识之学抱有殷殷之情,力图有所作为,但受典籍遗失不全以及时代思潮、佛教发展之大势等条件的制约,未能全其功。总之,由唐末至晚清,基本上可以断定没有慈恩宗而只有唯识学的延续。

唯识学于中土焕发青春的时机迸发于近代。在近代佛教复兴的浪潮中,唯识学大受重视,研习唯识之学的热潮遍及大江南北。僧界有太虚等,居士界则有南欧北韩,各地成立了不少以研习法相唯识学为己任的学会。一时之间颇有唐初唯识大受尊崇的气象。

从古以来,人们都以唯识为难治之学。也有一种观念认为,创立于唐代的唯识宗数代不传,成为绝学,似乎说明唯识观念在中国佛教中影响不大。其实这是一种极大的误解。首先,如许多论者所指出的,日常生活中流行的心意、意识、习气、 熏习、 现行等等语词,追根究底,都来源于唯识学。其次,唯识学的许多观念实际上早已经成为中国佛学的核心,只是因为一提到唯识,人们仅仅习惯于指称唐代玄奘所传的护法系唯识学,所以才有这些错误的观念流行。第三,如果从印度大乘佛学的角度看问题,隋唐时期的宗派除三论宗、净土宗之外,都与唯识学有深刻的、内在的关联,天台、华严、禅宗、律宗甚至密宗的教义只有在纳入唯识学的大视野之中,才能获得真切的理解。换言之,隋唐佛教的大师在创宗活动之时,几乎无有例外地或直接或间接地接受了唯识学的影响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唯识学在近代以来的复兴确实其来有至,意义十分重大。

摘自《中国唯识宗通史 导言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