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王 杰
宋朝名臣、史学家司马光一生清廉节俭,正道直行,严于律己,及于家人,曾作《训俭示康》告诫其子司马康要以俭为美、清正自守,不可追求奢靡生活。父爱如山,深沉厚重,其言谆谆,其情切切。
司马光(1019年-1086年),字君实,号迂叟,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。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四朝,卒赠太师、温国公,谥文正,主持编纂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《资治通鉴》。他为人温良谦恭、刚正不阿,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,历来受人景仰。
吾本寒家,世以清白相承。吾性不喜华靡,自为乳儿,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,辄羞赧弃去之。二十忝科名,闻喜宴独不戴花。同年曰:君赐不可违也。乃簪一花。平生衣取蔽寒,食取充腹;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,但顺吾性而已。众人皆以奢靡为荣,吾心独以俭素为美。人皆嗤吾固陋,吾不以为病。应之曰:孔子称与其不逊也宁固。又曰以约失之者鲜矣。又曰士志于道,而耻恶衣恶食者,未足与议也。古人以俭为美德,今人乃以俭相诟病。嘻,异哉!
近岁风俗尤为侈靡,走卒类士服,农夫蹑丝履。吾记天圣中,先公为群牧判官,客至未尝不置酒,或三行、五行,多不过七行。酒酤于市,果止于梨、栗、枣、柿之类;肴止于脯、醢、菜羹,器用瓷、漆。当时士大夫家皆然,人不相非也。会数而礼勤,物薄而情厚。近日士大夫家,酒非内法,果、肴非远方珍异,食非多品,器皿非满案,不敢会宾友,常量月营聚,然后敢发书。苟或不然,人争非之,以为鄙吝。故不随俗靡者,盖鲜矣。嗟乎!风俗颓弊如是,居位者虽不能禁,忍助之乎!
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,治居第于封丘门内,厅事前仅容旋马,或言其太隘。公笑曰:居第当传子孙,此为宰相厅事诚隘,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。参政鲁公为谏官,真宗遣使急召之,得于酒家,既入,问其所来,以实对。上曰:卿为清望官,奈何饮于酒肆?对曰:臣家贫,客至无器皿、肴、果,故就酒家觞之。上以无隐,益重之。张文节为相,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,所亲或规之曰:公今受俸不少,而自奉若此。公虽自信清约,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。公宜少从众。公叹曰:吾今日之俸,虽举家锦衣玉食,何患不能?顾人之常情,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。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?身岂能常存?一旦异于今日,家人习奢已久,不能顿俭,必致失所。岂若吾居位、去位、身存、身亡,常如一日乎?呜呼!大贤之深谋远虑,岂庸人所及哉!
御孙曰:俭,德之共也;侈,恶之大也。共,同也;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。夫俭则寡欲,君子寡欲,则不役于物,可以直道而行;小人寡欲,则能谨身节用,远罪丰家。故曰:俭,德之共也。侈则多欲。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,枉道速祸;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,败家丧身;是以居官必贿,居乡必盗。故曰:侈,恶之大也。
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,孟僖子知其后必有达人。季文子相三君,妾不衣帛,马不食粟,君子以为忠。管仲镂簋朱纮,山节藻棁,孔子鄙其小器。公叔文子享卫灵公,史鰌知其及祸;及戌,果以富得罪出亡。何曾日食万钱,至孙以骄溢倾家。石崇以奢靡夸人,卒以此死东市。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,然以功业大,人莫之非,子孙习其家风,今多穷困。其余以俭立名,以侈自败者多矣,不可遍数,聊举数人以训汝。汝非徒身当服行,当以训汝子孙,使知前辈之风俗云。
在《训俭示康》中,司马光表示,节俭是各种好的品德共有的特点,奢侈是最大的恶行。他为什么要写《训俭示康》呢?司马光生活的年代,社会风俗习惯日益变得奢侈腐化,人们竞相讲排场、比阔气,奢侈之风盛行。为使子孙后代避免蒙受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和侵蚀,司马光特意为儿子司马康撰写了《训俭示康》家训,以教育儿子及后代继承发扬俭朴的家风,永不奢侈腐化。
在《训俭示康》中,司马光先写自己年轻时不喜华靡,注重节俭,现身说法,语语真切。接着写近世风俗趋向奢侈靡费,讲究排场,与宋初大不相同,复举李文靖、鲁宗道、张文节三人的节俭言行加以赞扬,指出大贤的节俭有其深谋远虑,而非侈靡的庸人所能及。进而引用春秋时御孙的话,从理论上说明俭和侈所导致的必然后果,使文章更深入一层。最后连举6名古人和本朝人的事例,又以正反两面事实为据进行对比,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:俭能立名,侈必自败。末尾以训词作结,点明题旨。全文说理透辟、有理有据、旨深意远,反复运用对比,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。司马光的《训俭示康》带给我们怎样的启示呢?
在司马光看来,节俭不仅是生活态度,更是一种美德,奢侈也不只是陋习,更是一项罪恶。俭,德之共也;侈,恶之大也。侈则多欲,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,枉道速祸;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,败家丧身;是以居官必贿,居乡必盗。奢侈会膨胀人的欲望,使居官位者腐化堕落,无权势者铤而走险。在文中,司马光精心选取6位古人及一名当朝者的成败荣辱事例,耐心细致加以点评。作为史学大家,他善以人为镜,以史为鉴,用深邃的历史目光观照现实,指出尚俭崇廉是事业、人生的福祉,而奢侈纵欲则是败家、丧身的祸端。振聋发聩,令人深省。
优秀的品质总是如影随形,节俭往往会催生廉洁,而廉洁亦会提高威望。为官者把俭朴和廉洁的关系理清楚了,节欲戒奢、戒奢从俭、以俭养廉,也就掌握了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的法宝。因此古时官吏的升迁考核,常将能否节俭作为一项基本内容。
由节俭转入奢侈是容易的,由奢侈转入节俭就很难了。奢侈一旦成为习惯,要想纠正很费事,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。习惯了好的日子,就再也不能适应艰苦的岁月。这种现象在经济学上叫棘轮效应,是指人的消费习惯形成之后有不可逆性,即易于向上调整,而难于向下调整。尤其是在短期内消费是不可逆的,其习惯效应较大。这种习惯效应,使消费取决于相对收入,即相对于自己过去的高峰收入。消费者易于随收入的提高增加消费,但不易于收入降低而减少消费。
我们对于欲望既不能禁止,也不能放纵,对于过度的及至贪得无厌的奢求,必须加以节制。如果对自己的欲望不加限制,过度地放纵奢侈,没能培养俭朴的生活习惯,会使自古富不过三代的说法成为必然,必然会出现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,枉道速祸;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,败家丧身;是以居官必贿,居乡必盗的情况。
勤俭使国家兴盛,奢侈使国家衰亡。春秋时期,戎王派使者由余去见秦穆公。秦穆公听说由余是个贤士,就向他请教说:我常常听人谈论圣人治国之道,但没亲眼见过。请问先生,古代君主使国家兴盛和灭亡的原因是什么?由余回答道:臣尝闻之矣,常以俭得之,以奢失之。意思是说:我曾经听说勤俭使国家兴盛,奢侈使国家衰亡。
秦穆公听了,不高兴地说:我虚心向你请教兴盛之道,你怎么用勤俭二字来搪塞我呢?由余说道:我听说,过去尧虽身为天下之主,却用瓦罐子吃饭、饮水,天下部落没有不服从他的。尧禅位于舜,舜开始讲究起来,用精雕细刻的木碗用餐,结果诸侯认为奢侈,国内有13个部落不服从他的号令。舜禅位于禹,禹则更加讲究了,制作了各式各样精美的器皿供自己享用,奢侈得更加厉害了。结果国内有33个部落不听从他的号令。以后的君主越来越奢侈,而不服从号令的部落也越来越多。所以我才说勤俭是兴盛之道,奢侈是败亡之源。这一番话说得秦穆公连连点头称是。
此后,唐代诗人李商隐根据这个故事,写了一首《咏史》诗。诗的前两句是:历览前贤国与家,成由勤俭破由奢。后来,成由勤俭破由奢演变为成由勤俭败由奢,并作为谚语流传下来,告诉人们,勤劳俭朴有助于事业的成功,贪图享受则会带来严重的恶果。
历史上无数事实反复证明:艰苦奋斗必得善果,骄奢淫逸必遭祸端。因此,司马光对物质生活的态度,令人感叹,他身居高位,却清正自守、克己奉公。人的物质观往往就是他的价值观,最能反映其人格境界和做事方向。司马光所处时期,经济繁荣、天下承平,士大夫们沉迷享乐,竞相以奢华为荣,而司马光独能保持头脑冷静,居安思危,此家训既是诫子,亦是表白自己不与世人同流的清慎品格。据《宋史司马康传》载,司马康成年后,为人审慎俭素,为官清廉方正,途之人见其容止,虽不识,皆知为司马氏子也。可见,司马光言传身教,身体力行,后辈耳濡目染,潜移默化,皆有其节俭清廉之风。人皆爱其子,但相较于司马光的以俭为美,清白传家,有些人的教子观何其短视,只知为后辈积聚物质财富,却不知为其精神添加滋养。当下不少官二代 富二代鄙言陋行令人侧目,其中既有家庭教育缺失之因,亦是家长自身不正,难以作范。如此即便纵有一时泼天富贵,又岂能恒长久远?
司马光的《训俭示康》虽为家训,然其蕴含的深刻道理,当超越一家一族之界限,成为天下人砥砺修身的警世恒言。做人当以俭为本、以俭为美、以俭为上!
摘自《人民政协报》
发表评论